在我有限的文字中，有多次的提到离别，也许，今生今世，这始终是我无法逾越的一道坎。在过去的一段岁月中，它曾一次次碰触到我心底很柔软的疼痛，撕扯着一个母亲的万般无奈与脆弱的心。
一
十七年前的那个夏天，永远不能忘怀，我与我的刚刚一岁零三个月的小宝贝儿不得不分开。也许人生就是一个不断面临选择的过程，而有些选择，是需要忍受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而做出的取舍。
1999年农历4月16日，是我人生中很疼痛也很幸福的一天，整整一夜的折腾，凌晨五时四十五分，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一个崭新的小生命在期盼中降生。初为人母的幸福充盈着我的心，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照顾孩子的琐事，使我应接不暇。
孩子刚过百天，替我代课的小姑娘便因事要离开，仓促中，我带着幼小的孩子来到学校，开始了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的生活。
每天清晨，闹钟一响，奋力睁开疲惫的双眼，先洗尿布，本身有点洁癖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孩子用尿过一次再晾干的尿布。接着做早饭，给孩子喂奶，然后，带着孩子上课。
讲台的旁边放着一个木质的小车子，孩子就坐在里面。小宝贝非常乖，在课堂上不哭也不闹，他会睁大眼睛，像是非常投入地听我讲课，或是专注的看我在黑板上写字。亲友们开玩笑说是由于孩子胎教听课习惯了，久而上瘾的缘故。
孩子长得胖乎乎的，非常惹人喜爱，常常在课间休息时，有一些大一点的学生会非常乐意地帮我看着他，我就收拾屋子，准备午饭……
一贯上进心强，工作不想落在别人后面。晚上，老公回来，由他照顾孩子入睡，我则在灯下备课，常常批改作业到深夜。一个女人，当你有了家与孩子，还要工作，想要两者兼顾时，总是显得那样的力不从心。在相同条件下，女人的“事业”总是会比男人艰难许多。长时间的晚睡早起，带着孩子饥一口，饱一口，热一口凉一口的，我的胃出现了毛病，经常刚刚吃过饭，就会反胃吐出来，而且还患上了神经衰弱。由于精力有限，孩子本来胖乎乎的小脸也瘦了，我也是面黄肌瘦，真是心力交瘁。
那年冬末与第二年夏天的两次大考中，我所任年级的成绩，由之前的名列前茅下滑到将近很后的名次。不能面对的现实，心情沉重的抬不起头来。晚饭没动筷子，坐在没有开灯的屋子里，沉默了一个晚上。
一向对我们关怀备至的大姑姐，知道了这个情况，提出要帮我带孩子，分担我的困难。当时，孩子才一岁零三个月，刚刚开始学习说话，还不会走路。自出生起就与我朝夕相处的小宝贝，从未离开过我的视线，如今却要分开，一时间，难以接受，觉得似乎从一种黑暗跌入另外一种黑暗，而我，除了接受这样的结果，似乎已无从选择。
那个暑假，是我觉得时光流转很快的时段，因为离别有期，所以即使万分珍惜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离别的日子还是飞快的如约而至。
开学的前一天，一大早，收拾着孩子的衣物，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滑落。凝视着怀中孩儿天真可爱的小脸，我的心如撕扯般的疼痛不已……人生的*一次，我深深体会到了离别的滋味，并且在以后三年多的时间里，我都在自己的选择里饱尝其味。
人生的不同时期会有着不同的选择，而我，在再三的权衡矛盾挣扎之后，依然为了我当初的“事业”而选择放弃了我对孩子的照顾，想来，我是一个多么狠心残忍的母亲！
收拾好了孩子的衣物，把孩子送到了大姐家。吃过饭，拖延到天黑，在大姐的催促声中，离开。她把孩子抱到一边，不让他看见我们，我们偷偷地走出屋子。那一刻，我的心像剜去了一块肉般的疼痛，怅然若失，我的目光一直留恋地回头，回头，尽管目之所及，一片空无。
晚上，一宿没睡，老是在想，孩子闹了没有，睡了没有？第二天一早就到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打电话，大姐说孩子挺好，找了一会儿妈妈，累了，就睡着了。这才稍稍安了些心。
大姐说，为了让孩子安心，适应新的环境，这段日子很好不要去看望。我就在忐忑与思念中煎熬着，一天，两天……日子如流水般静静划过，我努力地把自己埋入工作中，以此来麻木与抵制思念的疼痛。
二
一天黄昏，我和老公正在吃晚饭，突然听见大姐的声音。孩子回来了！我急切地大步跑出屋，大门口，大姐抱着孩子站在那里，我叫了孩子的乳名，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只听见孩子的哭声，随后是她们匆匆转身离开的身影……
过后，大姐说是念我思念孩子，那天抱孩子来到门口，如果孩子想不起来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就让我们偷偷的看他一眼。可是，没想到聪明的小宝贝虽年纪尚幼，记性却特好。
一时间，我的思念像决堤的海般爆发，一宿无眠，满脑子都是孩子可爱的小脸。那一刻，我想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见到孩子。
好容易捱到周末，这十多天，我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我终于可以见到孩子了，走进屋里，他坐在床上专注地玩玩具。断了奶，饭吃的特好，再加上大姐的细心照顾，这些天不见，似乎胖了。我走到他面前，叫他，他抬起头，看到我，哇的一声哭了，我的眼泪也决堤了，深深地把孩子抱在怀里，母子相拥而泣。一个还不太会说话的孩儿，此刻，唯有用他的眼泪来向我表达他的爱与思念。而这泪，生生地灼痛了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这颗本就充满内疚与自责的心。
夕阳西下，短暂的相见，又要分离。小家伙警觉地看着我，怎么哄也不行。小外甥（大姐家孩子）用一个非常新奇的会鸣喇叭的小汽车好容易转移了他的视线，我逃也似地快步走出去。随后在屋外听见孩子的哭声，坐在疾驰的摩托车上，我的泪在风中滂沱……
离别与重逢，在渐渐流逝的日子中悄悄更迭，每个周末，我都会风雨无阻地去看孩子，他在姑姑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学会了走路，说话。并且也跟着两个外甥一齐叫大姐“妈妈”。
周末，照例去与孩子团聚，大姐做好了饭，小宝贝儿忙着帮我拿筷子，并且还用胖乎乎的小手给我拿馒头，放在我的面前，说“这是我妈妈的”，刚刚接触语言的孩子，用这一句简单的告白，来表达他心中对妈妈深深的爱。足以使我这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愧疚得无地自容，感动得泪流不止……
小宝贝渐渐地长大，偶尔周末我们也会把他带回家团聚，他认识回家的路，坐在摩托车前方的油箱盖上，他兴奋的小脸儿涨得通红，一会儿回过头来，奶声奶气地朝我们说一句“爸爸好！妈妈好！”孩子幼小的心里，多么迫切地渴望能与爸爸妈妈在一起啊！而每次在送他去姑姑家的路上，他都沉着小脸，一言不发。
年底，期末考之后，寒假来临。终于可以把孩子接回家过年了，在大姐家见到我，小宝贝儿非常开心，紧紧拉着我的手，一步也不离开，生怕我又留下他，偷偷走掉。
一个假期，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和他玩，用心地照顾他。但是假期一晃就过去了，离别在即，惆怅满怀。每次的分离越来越难。为了不让孩子难过，我们带他去游乐场玩，那是孩子们的天堂，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滑滑梯，旋转木马，蹦蹦床……然后再在他玩得非常投入的时候离开，但是，这个办法只是一两次奏效，很后，只要是去游乐场，孩子玩的时候，一直留意着我们，心神不宁的样子，看得我心里非常难过。
照例，假期后的*一周，不敢去看他，是为了让他尽快忘掉家里，适应姑姑家的生活。可是，第二天，大姐就打来了电话，说孩子想家，晚上倚墙而坐，就是不肯脱衣服睡觉，实在困的不行，才倒下就睡着的，看得他们心疼，让我们去看看孩子。放下电话，我的心疼痛得抽搐，泪水模糊了双眼。
其实，大姐家居住矿区，附近就有菜市场，新鲜蔬菜水果，买着特方便。大姐又是一个勤快的人，心思细腻，照顾孩子特在行，她养了两个儿子，个个都是又白又胖。再说姑姑疼娘家侄子，那是可劲儿地疼。孩子一年多来，被照顾得白白胖胖，水水灵灵的，一回到家，由于我住的学校偏僻，买东西也不方便，再说，照顾孩子我也不及大姐有经验。孩子常常是一个假期被我带过之后，就瘦了，在大姐家待上一段时间，就会长胖。
可是，无论怎样的日子，孩子更愿意与父母待在一起。这是自古以来无法改变的人之天性——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就算，我能所给予他的并不多，孩子却对我依旧想念，依恋。
见到孩子，他亲昵地搂着我的脖子，圆嘟嘟的小嘴亲吻着我的脸，怎么也不肯下地。其实他已经与大姑非常亲。大姑感冒了，带着他去打针，他推开医生，闹着不让医生近前。小小的“男子汉”，已经有朦胧的意识要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但是，每当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便会不再粘着大姑。至爱亲情，血浓于水。
三
渐渐长大的小宝贝已上了幼儿园，也越来越懂事了，临走时，大姑说：“乖乖不哭，让妈妈回去上班，放假了，买好吃的来看你。宝贝长大了，要听话，我们去送送妈妈。”他嘟起小嘴，有点不太情愿地说：“好。”大姐牵着他的手，出来送我们。说“和妈妈再见。”道完再见，我坐着摩托车离开，看到他挥舞着小手一直在追着车子奔跑，大姐在后面追赶，他不停地跑着，喊着“妈妈再见……”我泪流满面，也不停地喊着“再见……”
这一幅画面，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中，成了永远的痛。就是现在，当我在这样的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独坐电脑荧屏前，忆及往昔一幕，剥开时光的层层包裹，那掩埋心底的痛，还是会禁不住地忆起，夜色深深，泪水静静滑下脸颊，无声滴落，打湿键盘。
有一次，分别时，宝贝儿突然含着泪问我：“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面对孩子的责问，我无言以对，只有心痛的沉默与愧疚。他长这么大，学走路，学说话，*一次上幼儿园，在他童年这些成长的阶段里，我的爱始终都是缺失的，我再也不能允许自己做一个不称职的妈妈。
转眼间，宝贝已经五岁了，暑假里，我把他接回家，决定让他提前上小学，至少可以待在我身边。从此后，我以一个母亲万般愧疚的心情，尽心竭力地陪伴，照顾着他，深情地爱着他，呵护着他，想弥补自己对他所有的亏欠。
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带着孩子去大姐家，他都会紧紧地拉着我的衣角，和哥哥们玩得也很不安心，唯恐再丢下他。每当此时，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曾经，我这个残忍的母亲，带给他心灵多大的伤痛！我只有无限悔恨！
看到龙应台的《做父母，不应该偷懒那十年》，颇有感慨。孩子在小的时候，父母对他们来说是*的，是完全可以依靠的。这就是父母对孩子教育的黄金时期。等孩子一到了青少年时期，父母的“有效期限”就快到了。“过期”后的父母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10年前来得有效了。
我虽没有偷懒，却在有效期内的三年的时间里，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这是一生中无法弥补的遗憾。尽管，在他以后成长的岁月中，我都谨小慎微地努力着做一个尽职的母亲，寸步不离地陪伴着他。
他的小学，一直是跟着我上完的。中学时，几经周折，为他争取到了可以走读的学校（按照定向招生的政策，他本应该是另一个学校的住校生），就是为了想有更多陪伴他的机会。晚上，他写作业，无论多晚，我都会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我觉得，此生今世，能够这样的陪着他，就是莫大的幸福与知足。孩子也不止一次的有感而发：我们是他心中引以为傲的父母。听此言语，眼眶湿润，心中有些许安慰。
近段时间，孩子放暑假在家，饭桌上和他谈起小时候的事，无限感慨，不禁泪流满面。我说，曾经，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亏欠他很多……孩子亲昵地扶着我的肩，笑了，他说，他隐约记得妈妈当年每次离别的眼泪，也理解妈妈当时的难处，他不怪妈妈。他还说，姑姑家是他的第二个家，他是世界上很幸福的小孩，别的小孩只有爸爸妈妈疼，而他的童年，不仅有爸爸妈妈的爱，还有姑姑、姑父的爱。我含泪凝视着他，一个健康阳光的大男孩，在他深深的笑容里，我曾经难以放下的愧疚，此刻亦渐渐地释怀。
四
现在，长大的儿子，依然与大姑特亲。他也不再惧怕那一份爱的丢失。每年的假期，除了和我们团聚，还会回姑姑家美美地住上几天。大姐夫和蔼可亲，见到孩子，常常开心地说：“我们家老三回来了！”姑姑呢，自然是对他自小疼爱惯了，给他好吃好喝地做着，宠着，爱着。儿子呢，自是惬意无比地享受着姑姑、姑父的爱，像是在家里般自在，躺床上玩手机。桌子上的好吃的，不用让，便会自然的送到嘴里。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心里感到欣慰与释然。
前不久看到一段触动内心的文字：我们生孩子是为了什么？为了参与一个生命的成长，在这个美丽的世界走一遭，让我有机会和她（他）同行一段……
是的，参与一个生命的成长，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天使，是来帮助我们来完成父母这个角色，这个任务的。以后的日子，孩子成长的每个阶段，我都渴望自己不要缺席。
只是，我们也只能陪他走一段，当他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就不再是他们的家庭成员。可是，无论孩子在何方，都永远是我们家庭中无可取代的一员。想起来很是伤感，我们能陪的，只有这二十多年，而随着孩子的渐渐长大，能与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明年孩子就要上大学了，即将面临长时间的离别。伴着他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面对离别，我们都多了份从容。因为有别离，所以更加珍惜每一次的相聚。宝贝儿今年17，也是个小大人了，懂得了珍惜的含义。
每次离别，他都会深深地和我拥抱，并且有什么事总是愿意与我分享。很欣慰，能一直做他信赖的朋友，能这样幸福地陪在他身边。并且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他和我们的心，贴得越来越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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