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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降临】陪伴(征文·散文)

来源: 情感文章网 时间:2019-12-23 16:36:56

我静静地跟在父母身后,看着他们十指相扣。那双紧紧相牵的手已不白嫩,而是粗大的刻着树的年轮,它们相互缠绕彼此亲近,有一句无一句地私语着。生活的忙碌在西双版纳的阳光下,终于在他们70岁的时候,淡了下来。

父亲去年得了脑梗,肢体锈在了体内,硬气的血管脆弱得似风中的落叶。北方冬天的寒冷丝毫不怜惜他,而是长驱直入。他的心,慌张了起来。对这个生活了50年的城市,有了深深的倦意。父亲眼中加重了对暖的渴望,他不知道怎样才能逃离寒冷,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中,每一次去看他,父亲都说:“今天太冷了。”母亲听父亲这样说,扬起笑脸,拍着父亲的肩头,说:“快了,快了,安排好了咱们就走。”其实,我知道,母亲笑容下的忧虑。她晕车的毛病,让她惧怕出门。

很终寒冷击倒了父亲,一场感冒让母亲无措了起来。父亲问母亲:“咱们什么时候走?”母亲看着被厚重的衣物捆绑的父亲越来越伤心了,摇摆的思绪稳定了下来,同意了南下。就这样,11月的一天,我们一路脱去棉衣重新来到了夏天,在2000多公里以外的西双版纳,开始了候鸟的生活。

从包头到鄂尔多斯乘机,经转昆明到西双版纳。一路上,父亲少语,只是紧紧盯着我,跟着我。昆明机场的大出站的远,挑战着父亲的极限。母亲紧紧抓住父亲,如织的人流在心中汇聚成万千的紧张。2个小时后,我们才从机场出来找到了事先联系好回宾馆的汽车。开车的小伙子看到行动不便的父亲,几乎是将父亲抱进了车里。在下车的时候,父亲不能打弯的腿还是让屁股受了一点委屈,屁股从座椅上滑倒了车厢内。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父亲连忙说:“我没有事。”好在宾馆比较舒适,父亲一觉睡到了天亮。

父亲将他的焦虑装在了自己的心里。在去往西双版纳的飞机上,突然恶心起来,他的不适母亲觉察到了,悄悄地掐着父亲手上的穴位,揉搓着父亲的肢体,二十多分钟后,父亲缓和了下来。母亲告诉我:“今天早晨忘记给你父亲吃降糖药了。”父亲则热切地看着我,眼中没有任何迟疑地说:“没事,问题不大。我很好。”

50分钟的航行,父亲喝了两瓶水,气息渐渐平稳了下来。明显地感觉到机内的温度上升了,一股湿热随着飞机的落地愈加清晰了。父亲的朋友,人称赵叔,带着明媚的笑容在机场的出口处和父亲拥抱在一起,一年不见的亲切让父亲紧张的心情倏然坠落,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们三个人如蝉般褪去的棉衣如一个小山包,覆盖在本来就很多的行李上,赵叔的汽车被我们塞得满满的。西双版纳的绿,如一张绿色的网,延绵至遥远,浓重的绿让我的眼睛产生了不适。父亲却像小孩子一样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他的手真实地触摸到着阳光的善意。

出租房坐落在景洪市避寒度假山庄,离机场并不远,十多分钟的路程,这是一片近几年新开发的高层住宅小区。以前的沙湖经过改造后,按照西双版纳12个坝子盖起了12个小区,作为旅游开发的一个项目,吸引了外地的人群,衍生了一个庞大的候鸟群体。如今,父母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通常一场睡眠,就会与一个地方结缘。父亲母亲就是这样肯定了他们与这间屋子的缘分。50平方米的住宅,饮食居住混在一起,他们彼此亲近了距离,似乎一下子就忘记了包头130平米的住宅。西双版纳饱满热烈的阳光,修补着他遗忘的所有。母亲随着父亲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快乐起来。

父亲睡得踏实,晚间起夜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自从生病就离不开的尿壶基本成为了摆设。我常常睁着眼睛,越过尿壶去看父亲。绿色的尿壶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那张曾经英俊的脸,年轻的脸,如今像是褶皱的山峦,深深浅浅的沟壑中不知沉积了多少岁月的悲欢。自从来到西双版纳,父亲的鼾声有了甜美的味道。不像在5月的北京,浓重的呼吸下夹杂着深深的叹息。父亲睡得不踏实,我也睡不踏实,我将这些归结在了床的不适,环境的逼仄。看着侧卧在父亲身旁的母亲,一年的时间中,睡眠被撕扯成了数片,母亲甚至分不清梦中与刚才做过的事情,嘴里时常常嘟囔着:“给你爸倒倒尿。尿倒了吗?”母亲的黑发像是拨快的时钟,吐尽了黑暗,如秋草般盘踞在头顶,那个爱美女人,在父亲生病的期间,没有了自己。

父母携手已经走过了47年的婚姻。母亲曾一度羞涩24岁就有了三个女儿。年轻的她,后面跟着三个小孩,让她一并失去了年轻女孩的梦。母亲早早地隐匿在家庭中,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孩子、孩子的孩子、丈夫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时间,只有在广场舞的群体中,母亲才找到了自己,快活地跳着。此时,她的腿因长期疼痛,早已变形,没有了年轻时的妙曼。

父亲比母亲大5岁,总是包容着母亲。母亲的对与错,在他眼里都是可以原谅的。他不允许别人指责母亲,总是站在母亲这里。我们常常怒气,母亲在父亲的羽翼下,欢快地笑着,给父亲变着花样做着好吃的。父亲病了,记忆语言都退化了,时常表达不清一句完整的话语,即使这样,父亲在我们面前念叨着:“你们的妈妈不容易。我帮不了她了。”进不了厨房的父亲,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着在厨房忙碌的母亲,眼睛随着母亲的身影晃动。一日,和父亲站在阳台上,我告诉父亲:“你看,我妈买菜回来了。”父亲转过头,仔细辨认着,当认出母亲熟悉的步态时,父亲隔着阳台的玻璃大声和母亲打着招呼,像是母亲走了好久,其实母亲才走了半个小时。而母亲出去买东西,也是匆匆地去,以前的讨价还价变成了要多少给多少,她总是说:“我走了好长时间了,你爸爸一个人呆在家里不行。”我时常小跑着,大包小包地跟在母亲身后。

为了母亲,父亲顽强地康复着。母亲经常开着父亲的玩笑:“你可是找了一个好保姆,24小时伺候你。”父亲抿嘴一笑,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我的全给你了。你就得管我。”他们经常当着我的面,旁若无人地秀着恩爱。

母亲学习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好像一夜间追赶上了时代,从网络上吸收了大量的养生知识,用在父亲身上。她给我推荐了一些公众号,告诉我:“你也要注意保养身体了,岁数也不小了。”我常常笑一笑,看着母亲一本正经的样子,想起年青的母亲,为了让我们能安心学习,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为了让我们能多买一本参考书,饭后她去缝纫店,给人家锁扣眼,一天1块2块地攒着钱。后来,又卖开了冰棍,北方的夏天,燥热异常,母亲就这样骑着自行车,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流了多少汗。一度,我们在凉爽的屋内,悠然地看着书,却没有想过辛劳的母亲。

我一直好奇,父亲和母亲恋爱的时候,是父亲刚学汉语不久。他们是怎样交流的?母亲说起父亲邀请她去看电影,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错字连篇,母亲故意说看不懂,父亲急出一头汗,拉着母亲到了影院,母亲美滋滋的样子,到了现在还能从眼中流淌出来。爱情,是无需解释的,就像地球在太空中不停地运行无需任何解释。“世上总有人在等待另外一个人,无论是在大沙漠还是在大城市。当两个很终相遇,四目相对的时候,过去的一切和将来的一切都将变得无足轻重了,只有眼前的这一刻很重要。”

母亲至今说起父亲,都在说着父亲的好,眼神没有混杂其它的所有。看着母亲晨起为父亲按摩手脚,之后做早餐,之后出去锻炼,午饭后,休息,下午茶,再锻炼,晚餐后,为父亲洗脚,再按摩。周而复始,一年就这样过去了,父亲恢复得越来越好,从开始自理,到慢慢上下楼梯,到可以去公园散步,再到能够帮妈妈包饺子,现在学会了开门,父亲自信地神态中,甩掉了阴沉。开始和我说起玩笑话,居然可以给我拨打电话,说自己要是能有一个手机就好了。第二天,我给他买了一个新手机,邮购了过去,父亲手舞足蹈得像是一个孩子。我幸福地落泪了,父亲病后终于知道自己需求什么了。

生病后,父亲的触觉灵敏地想去寻找温暖的地方。朋友告诉他温暖的信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他说:“这是我的一个心愿,是你帮我圆了它。”站在阳台上,西双版纳的空气清新甜爽,眼中的绿延伸到了远处的群山,像是找开了一扇窗,父亲自由地呼吸着。

时间柔软了下来。我们三个人相处一室。自从我结婚以来,20年的时间,我完成着自己的使命,当孩子和老人置于天平的两侧,我倾向于孩子,甚而忘记了自己的样子。当我长出*一根白发,父母两鬓早已落满了白雪,人生吐尽了芳华。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不习惯在父亲家过夜;不知从何时起,父母的语言变成了絮叨;不知从哪一时刻起,看父母成了一种安排。当父母如山一般倾倒了下来,我们慌慌然生活的凌乱。

如今,我又像成家前一样,与父母一同吃住。母亲高兴地买菜给我们做饭,母亲了解地还是姑娘时的我,看到我忙进忙出,安顿她们这个家时,母亲说:“原来你挺利索的,还有这么多的优点。”我的心乐了一下。好久没有听到母亲的表扬了。我和母亲的相处,就像是辩论赛正反方。代表着不同的阵营,一度母亲觉着书把我读坏了,理想化地生活着。生活就是这样的有趣,它给了我们彼此了解的空间。母亲开始依赖起了我。

我们一起去逛超市,父亲小心翼翼地重新学习上扶梯,母亲给我讲解购物的常识,我负责大包小包地拎东西。我们一起去水果摊吃美食,点评水果的优劣。我们一起逛商店,看着母亲夸张地试穿傣族的衣裙,我和父亲眼神中流露出不屑夹杂着欣赏。当母亲拿起5元钱一件的T恤,要给父亲买时,父亲惊叫地说:“我不要,我不要。”母亲哈哈大笑。

小区不远处。有一条河,叫流沙河。河边的景观大道,聚集了四面八方的候鸟老人。八角亭,地方宽敞,老人们每天在这里唱歌。喜欢唱歌的父亲,看着三三两两的人从那里走过来,总带着一种羡慕。因为距离远,父亲体弱,根本走不过去。虽说病痛夺走了他的记忆,所有的歌曲像是一个陌生的存在,但潜意识里依然有一种渴望。

母亲主动和唱歌的人打着招呼,询问着情况,不几日,喜欢唱歌的人从八角亭回来还要在离父母家不远的一个小亭子休息,还要再唱一会儿。母亲把父亲领去,向大家介绍着父亲,说父亲以前唱得多好,在当地小有名气。父亲静静地看着他们,随着音乐,在嘴里哼唱着,他不知道歌词。

来到西双版纳一周后的一天,母亲正在给父亲洗脚,我问父亲:“今天唱了什么歌?”“十五的月亮。”父亲清晰地说。“那给我们也唱一唱吧。”父亲像是小孩子上台表演一般,脸上洋溢着幸福,一字一句唱了出来,我愕然间,打开手机录下了父亲唱歌的样子,发了无数个群,招摇着我的惊奇。

此后,父亲会唱的歌渐渐多了起来。他的另外一个朋友从北海来到了西双版纳,手中的一把二胡,修复着父亲。父亲的身边聚起了一小批粉丝。

跟在他们的身后,我从容地将他们的笑容装入我的衣袂。红色的衣裙与满目的绿植耀眼着西双版纳的阳光。母亲的眼中,父亲的眼中,这么多年一直做的事情,没有一点改变。他们远离了草原的家,来到热带雨林,家不再是家具陈设,不再是房子,而是彼此。也许,从这一天起,在他们眼中,西双版纳成为新的生命,新的生活的开端。从这一天起,椰子树变得更加重要。他们将一直观望着它,努力弄清楚它们做为辅助锻炼的器具还有哪些潜能。他们委托版纳的阳光捎来了他们问候,当风吹佛我的脸庞时,告诉我他们的快乐。

母亲说:“西双版纳适合你爸爸,他恢复得越来越好了。”父亲说:“我是一个有福的人。”而我知道,西双版纳那意味着:父母归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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