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守望花开】瘾贼

一
　　 “你晓得么？你万山伯过逝了，就在前几天。他这个人呐，活一辈子，真是现世哦！我们这一代新化人冒得（没有）几个了，哎！哎！……”
　　 我和父亲通电话的很后，他不经意间向我透露了这个消息。对于万山伯的去世，我倒谈不上意外，似乎早有预感。
　　 就在去年腊月，在我母亲的丧葬仪式上，我见到了阔别二十余年的万山伯夫妻俩。万山伯年长父亲好几岁，应该是奔八十高寿的人了。人很消瘦，单薄细长的身子，宛如一根失去了水分，褪尽了生命绿色的玉米秸杆，立在寒风凛冽里瑟瑟发抖。我当时隐隐预感到，风烛残年，疾病缠身的万山伯伯将不久于人世，是黄土埋到了脖颈的行将就木之人，来日无多矣。
　　 父亲所悲叹的他们那一代新化人，是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通过招工招到湘南红星煤矿的新化人。岁月荏苒，人生匆匆，仿佛弹指之间，半个多世纪的光阴就逝去了。当年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年青人早已垂垂老朽。他们的青春热血，他们的美丽芳华，统统奉献给了共和国的能源事业，奉献给了那段峥嵘岁月。所以，父辈那一代采煤人，无疑是*能源战线上的有功之臣，是社会主义建设队伍里的神圣一员。
　　 当然，万山伯也是一名光荣的采煤人。他除了采煤人的身份，还有另一个“身份”。这另一个“身份”，让万山伯成为了偌大矿区家喻户晓的人物。在我们煤矿，可能有人不知道矿长大人姓甚名谁，可能不知道矿党委书记姓甚名谁，但一定不会不认识万山伯，不会不为他的大名如雷贯耳。
　　 那么，万山伯何以在全矿人们的心中获得如此高的人气，成为“明星”级别的人物呢？
　　 这一切都源于他的一大本事，或者说源于他的一大嗜好，啥本事？啥嗜好？
　　 他好偷摸！他嗜扒窃！甘之若饴，视之如命。偷窃是他生活的主要内容，是他生命中无法割舍的部分；偷窃是他的影子，偷窃是他的良师益友，一生不离不弃，忠贞不二。一提到万山伯，矿区人们很自然地把他和偷窃惯犯划上了等号。
　　
　　 二
　　 其实，万山伯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他精通武术，精通我们新化霍霍有名的“横阳山梅山武术” 。新化当地有一句流传甚广的民间口语，叫“白溪的豆腐，横阳山的打”。白溪的豆腐是新化著名的地方特色美食，用材独特，工艺讲究。据说，清朝的乾隆爷微服私访江南，途径新化地界，就特意派随从，暗地里购买这道早有耳闻的特色小吃。至于“横阳山的打”那就更是声名远播了。据新化县志记载，还是明朝万历年间，在武汉汉口码头一带，有许多新化籍商户在做货物漕运生意，生意做得十分红火。本地人就眼红了，舍重金请来了当地的江湖帮派，时不时前来寻衅滋事，敲诈勒索，弄得新化商人好不躁心。于是，有人到家乡喊来横阳山武师一班人，高人出手，立马打扒了当地的地痞流氓。从此，梅山武功蜚声境外，名威大震。
　　 我亲眼见过，万山伯演练的一套梅山武术中著名的“八卦梅花桩拳”。数十根碗粗的木桩下半截埋入土中，上半截立于土层之上，组成阴阳八卦图案。众人瞩目之下，只见万山伯一个纵身，飞越而起，稳稳地落在木桩上，扎了一个马步。然后，气沉丹田，调匀呼吸，四平八稳地演练开来。时轻捷如飞燕，疾如闪电；时稳伫如苍松，岿然不动。一招一式，一拳一脚，滴水不漏，严丝合缝，颇有练家子的风范。万山伯除拳脚功夫外，刀枪剑棍之类的器械也舞得像模像样，中气十足。
　　 那时，全矿的人都知道新化人会武功，能打架。而这些会武术的新化人里面又有三位是出类拔萃的代表，一个肖姓师傅，一个陈姓师傅，第三个就是万山伯了。
　　 除了会功夫，懂武术，万山伯还擅长表演惊心动魄的硬气功，出神入化的魔术；会给人看相算八字，还会挖草药治疗疑难杂症，甚至会画符念咒驱邪避鬼。真可谓是无所癫痫能治疗吗不通无所不好的江湖奇人异士。
　　 但就是这么一个“技艺缠身”能人，明明可以凭本事吃饭，明明可以凭之博来美誉芳名。却匪夷所思地喜欢鸡摸狗盗，偷东偷西，甘为梁上君子，下作小人。新化同乡想不明白，父亲也想不明白。只要一提到万山伯，父亲总会摇头晃脑地骂道：那个人就是一个现世活宝！十八辈祖宗的脸都被他丢光了！活在世上莫拿（把）草来（踩）死了！
　　
　　 三
　　 关于万山伯的偷窃恶行，父亲很早以前就领教过了。
　　 那时，父亲还很年轻，也就三十上下光景。每天升井出班后，喜欢和人下下象棋，在那棋盘鏖战的兴奋里，便渐渐缓解了挖煤工作所带来的疲惫和辛苦。在那个年代，这是为数不多的业余娱乐消遣方式。
　　 那天，下了早班，和父亲同一个班组的万山伯邀父亲去他家打象棋。因为万山伯经常在父亲面前吹嘘他棋艺如何如何地高明，父亲对自己的下棋的水平也一直很自信，何不趁此机会杀杀他的傲气？涨点自家威风，于是满口答应了。
　　 万山伯的家位于煤矿炸药库的那个山坳坳里，是他自己就地取材用黄土垒建起来的土胚房。房子背靠魏巍青山，门前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哗哗流过。树上鸟雀鸣唱 ，水里鱼虾嬉戏，委实是一处风光迤逦，空气清新的好地方。
　　 在门前水桐树下的土坪，摆上一张小矮桌，两个小矮凳，铺上纸制棋盘。两位象棋“民间高手”就毫无情面地对弈搏杀起来，但见车（音读“猪”）走卒冲，相飞田字，马走斜角，炮打隔子……一时烽烟四起，杀声震天……
　　 首局，沉着冷静棋高一着的父亲完胜。二局，因摸清了对方棋路 ，一开盘，父亲先发制人，车、马、卒、炮越过楚河汉界，猛打猛冲，直捣对方老巢。眼看又将落败，万山伯下棋的频率立刻慢下来，父亲下了一步棋，万山伯往往要琢磨半天，才会回棋。洋洋自得的父亲见如此，干脆站起身，绾起衣袖，解下手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放在桌上。然后，下到溪涧里抓螃蟹去了。
　　 过了几分钟，终于回了棋的万山伯就喊父亲上来对棋。父亲看了看万山伯的棋势，会心一笑。几步棋子落定，很快又把万山伯的老将“将”死了，且万山伯的棋子几乎全被吃光，以惨败告终。
　　 如是好几局对弈下来，万山伯对父亲而言，根本不是棋逢对手，而是棋逢高手。几局下来，惨败连连，只得甘拜下风，心悦诚服。父亲见天色渐暗，时间不早了，便告辞回家了。
　　 吹着口哨，满心得意的父亲走在半途中，突然想起自己的上海牌手表，好象遗忘在万山伯家的那张桌子上。他忙折回去取，赶到万山伯家，土坪上的矮桌矮凳早已收拾停当，放进屋里了。
　　 父亲问：“万山哥，你看到我的表了吗？”
　　 “冒（没）看到啊！我看到你走的时候，戴了表走的，看看是不是掉在路上了。”万山伯心平气和的回答道。
　　 “冒可能啊！我明明记得表就放在了桌子上冒有戴的。”父亲记得很清楚，是不会搞错的。
　　 “你这么说就是不相信我老哥?，别广（说）是块表，就是一坨金子一坨银子，我也不会捡的。乡里乡亲的你说这种话就冒意思了！”万山伯显然生气了，急得脸红脖子粗。
　　 父亲不好再说什么了，万山伯是和他同一连队同一班组的新化同乡。工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为此得罪一个人，结下仇怨，实在犯不着不值得。虽然，表的丢失很可能和万山伯相关联，因为，就父亲和万山伯在现场，手表又不会自己长翅膀飞走。
　　 只可惜那块表了，那是父亲省吃俭用发去他近一个月的工资买的。幸亏那时母亲和我们兄妹还呆在农村老家，父亲在好多年以后才告诉我们的。
　　 就在父亲丢手表后不久，万山伯有一次兴冲冲地告诉父亲，他也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并解下手表让我父亲欣赏，还同时问，我父亲的表找到了没有。父亲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儿，当下就起了疑心。这块上海牌表，除了表链和父亲先前丢失的表不同外，表头简直就是一摸一样。因为父亲记得自己丢的那块表的表壳上还有两条轻微的划痕，现在万山伯这块表也有。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如果说父亲的怀疑还仅仅是怀疑，没有确凿证据的话。那么，以后发生在万山伯身上的一桩又一桩奇事、丑事，就毫无争议地验证了父亲的疑心和猜测。
　　
　　 四
　　 在我们矿区西南方向，矿职工医院的山坡下面，建有一个长廊式的农贸市场，附近郊区的农民常常来农贸市场摆摊设点贩卖自家的农贸产品，是全矿职工家属生活的菜篮子工程。尤其是在上午的时候，市场里往往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万山伯是这农贸市场的常客，熟客。他逛农贸市场不单单是为了买菜，除了买菜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什么目的？这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做买卖”，说他做买卖为什么打着引号呢？因为他的买卖是无本生意。他自吹自擂说这是一项技术活，不像拦路抢劫的莽汉，只要胆儿和凶悍就可能成事。他伸出两根指头做出剪刀状，得意洋洋地向某个欲拜他为师的小青年炫耀。当然，大家也许早就明白了，万山伯所说的“技术活”就是偷盗。具体一点说，就是在人群聚集处，伸出两根手指头，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从别人的衣兜里或裤兜里夹出别人的钱包、荷包、手表、钢笔、香烟等等财物，据为己有。
　　 别人逛菜市场买菜买什么物品是要发钱的。万山伯不同，不但，买菜砍肉买什么东西不用发一分钱，而且，运气好的时候，还要赚不少钱回来。他的两根手指头我小时候就见识过，他有时来我家找父亲下棋，“吃一堑长孩子抽搐发烧就是癫痫吗一智”吃过他亏的父亲就找借口推脱。这时，万山伯就会又是递烟又是说好话，禁不住他的软泡硬磨，父亲就和他下棋了。我则站在身边观战，我看到万山伯右手的中指和食指纤细而绵长，白皙而充满弹性。令人感到神奇的是，两根手指头几乎一样长短，伸出去的时候，简直就是一把活龙活现，完美无瑕的“肉镊子”。有人说，这是天生的吃那碗扒窃活儿饭的料。我闹不明白，万山伯的“肉镊子”是受之于父母，天赋异禀，还是后天通过苦练造就的。
　　 他的出手快如黑夜闪电，敏如毒蛇吐信。喧嚣闹市，人群如织，他从人身边走过，仅几秒的时间，兜里钱包江山易主，蓝内好菜不翼而飞。
　　 后来，扒窃手段与时俱进，受到一些江湖同道的点拨，改用医疗用的长镊子。挤身在人群中，未出手时，将镊子藏于衣袖口里，发现目标，尾随于后，一瞅到时机，即刻出手，银光闪现，“镊”到擒来，别人财物已进了自家口袋或自家篮子矣。
　　 俗话说，常在水边走，难免不湿鞋，也有大意失手的时候。有那么一次，万山伯在行窃一个卖猪肉的中年汉子的时候，本来一捆钞票都到手了，却被汉子发觉了。汉子是本地农民，本地人原本民风彪悍，好狠斗胜，脾性暴戾。中年汉子立刻燃起熊熊怒火，提起万山伯的衣领照面就是一个来势汹汹的直拳，说是迟，那时快，反应敏捷的万山伯一猫腰，铁拳从头顶呼啸而过，躲开了汉子的直拳黄冈癫痫并发症，猫身下去的万山伯随即一记扫堂腿，撂到了中年汉子。毕竟做贼心虚，他扔下得手的那捆钞票，手上的菜篮也不要了，丢在地上，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农贸市场。
　　 至此以后，全矿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知道万山伯是个贼，而且还是一个会武功的贼。
　　
　　 五
　　 论理，从农贸市场偷窃事发以后 ，万山伯应顾及自己的名声，顾及到崽女老婆的颜面。该有所收敛，有所克制，直至金盆洗手，改邪归正，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做事。让自己的生活走进阳光下，让自己的人生走在正道上。然而，稍稍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万山伯心里的那个“瘾”又发作了，那个“瘾”就像结了痂，封了皮的毒瘤，表面上光光亮亮，既没红肿又没发炎，但内里却是毒素堆积，病菌丛生的质地。若没有刮骨疗毒的勇气是去不了病根，医不好顽疾的。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去农贸市场从事“镊子的活计”。那些经常在市场卖菜做各种买卖的本地农民自打那次偷窃失手事件之后，大多认识了他，记住了他。只要他一进菜市场，就如同老鼠过街。不说人人喊打，至少人人都防着他，再想行窃，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很近，万山伯发现了一个适合偷盗发笔横财的好场所，那就是矿里洗澡堂二楼的职工更衣室。他通过仔细踩点观察后发现，有相当部分的职工，在换上下井穿的工作服后，钱财和手表等贵重物品往往仍旧放在更衣柜里，并不随身带在身边。这样就让万山伯这样的偷窃之徒逮住了机会。别的小偷一般是用起子、扳手、铁钳等作案工具直接撬烂更衣柜外面的挂锁，显得野蛮而粗糙。万山伯很鄙夷这种缺乏技术含量的行窃手段。万山伯通过对更衣柜挂锁的拆解，“发明”了*钥匙，拿出一根用细铁丝制作的*钥匙，往锁眼里捣鼓几下，锁就打开了。这样，他可以无所顾忌不慌不忙地攫取柜子里的财物。在旁人看来，还以为这个更衣柜子就是他万山伯的，因为：锁未被撬烂，柜子门也完好无损，很难看出破绽。
　　 因为更衣室接二连三地出现财物丢失的偷窃案件。一随州难治性癫痫病传二，二传四，四传八，大家都小心提防起来，钱物等贵重东西都随身带着，不再放在更衣柜里。
　　 有一天，收敛了一段时间的扒手万山伯。他在更衣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旁边有一个青年上衣口袋鼓鼓涨涨的，疑是装了一沓钞票，换上工作服后，也没有随身带上。这让久未行窃的万山伯心中一阵狂喜，决不能错过这次等了好久的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