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早
很突然地,我从睡梦中醒来。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便愣愣地坐了起来,寒冷袭了过来。我复又缩进了温暖的被窝。此时,窗外已然蒙蒙亮了,不知谁家的大公鸡在喔喔地啼叫。我还很想睡,但我清楚地知道,得起床做饭了,不然又会迟到,班主任孙大个那难看的脸色实在很难对付。
我扯亮了电灯,昏黄的灯光刹时洒满了房间。将头伸出了蚊帐,便一眼瞧见了床前椅子上那双新胶鞋,黑黑的,秀气的,还是半高跟呢。今天有新鞋穿,我笑了,赶紧将衣裤捞了过来,以很快的速度穿上。跳下床,穿上新鞋,我低头瞧了瞧。新鞋透着亮亮的光泽,看上去很顺眼。姐姐昨天回来了,进门就递给我一个纸包,打开一看,竟是我想了很久的半高跟胶鞋。此刻,想望着伙伴们羡慕的眼神,我又笑了。我想我得赶紧做饭,好早早去学校。
我打开房门,拉亮了堂屋的灯,光线昏黄昏黄。其时,毕竟只有十二岁,常常听大人讲鬼故事,对所谓世上有鬼深信不疑,总担心冷不防会有什么吓人的鬼窜出来。我胆颤心惊地走过堂屋,来到了厨房。在厨房门口,我立住了脚,昏黄的灯光之下,水缸、饭甑、灶台、柴角,还有挂在墙上的碗柜,皆干净利索的模样。我心安定了下来,走近灶台,开始又一天的忙碌。自上初一开始,学校在外村,爸爸便让我自己起床做饭。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呢,大概就像一根草,瘦瘦的,矮矮的,穿着旧旧的花衣,还蓬着头发,步履匆匆,得上学还得干家务,比如做饭,洗衣,挑水,砍柴等等之类。此刻,我洗好锅,洗好甑,便生火烧水,得赶紧煮饭。干干的柴呼呼地燃烧,调皮的火焰吻着锅底,水滋滋地轻响。我却鼻子酸了。多年以前,每天早晨懒懒地躺在床上,就听到妈妈在厨房里忙碌,锅碗瓢盆叮叮地响,是那么悦耳,那么生动。于是,我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着了。待妈妈撩开蚊帐,一声二声地喊着起床,天已然大亮了。既是妈妈不在人世了,我得早早去上学,只得自己做早饭了。
我轻手轻脚走进爸爸的房里,爸爸与弟弟仍在呼呼大睡。于是,量好米,二筒半,一家人一天的饭量。之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可做什么菜呢?我看了看碗柜,还剩下半碗油渣,再找了找,又发现了小脸盆里还有我前几天做的黄菜,再找找,便没有新发现了。那么,干脆蒸一碗干辣椒油渣,一碗黄菜,再来二碗米汤好了。于是,我一时烧火,一时切菜,一时看看锅的米煮得咋样了。待米煮开了时,菜早已切好,放进碗里了。于是,一瓢瓢白白的香香的米饭,让我手忙脚乱地自锅里捞了起来,倒进沥箕。只一会儿,沥箕之下便是一大盆香香的稠稠的米汤。此时,我松了一口气,赶紧将饭倒进甑里,开始蒸饭了,用不了半个小时,饭菜便全熟了。
突然,大门“吱”地一声响了,哦,是爸爸起床了。我回身一瞧,天已大亮了。接着,收音机又响了起来,是爸爸百听不厌的新闻联播。我有些急了,我知道,应是快七点了。我在灶里架起了干柴,火势旺了起来。之后,我跑到堂屋里,拿起扫把,呼呼地扫起地来。“嘀——嘀——……,现在是北京时间七点整!”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清脆悦耳的声音。不好,怎么就七点钟啦?跑到厨房里,一瞧,饭才刚刚上大气,还得蒸会儿。我便奔至房里叠好被子,收捡书包,又风一样跑到厨房找带饭的洋瓷缸,急急地洗干净,只等饭熟了。再看看饭甑,还得蒸上一会儿,我急得在灶台前打转转。爸爸赶紧来帮着烧火,缓缓地说,心急不如火急,饭就快熟了,你先梳梳头发。我怎么还没梳头发呢?我伸手摸摸头,头发早已乱成了一团糟。又冲到房里,就着小圆镜,拿起梳子便梳。看来,今天编不成辫子,扎两只羊角把算了。
刚梳好头发,爸爸就叫我吃饭,我却没有胃口了,连米汤也不煮了,匆匆夹几筷子黄菜扒了几口饭,便觉得肚子饱了。“小元,小元!快点,会迟到!”下屋厚英在叫我了。我跑到大门口一瞧,厚英背着书包,抱着带饭的茶缸,在路旁等我。我返过身来,赶紧背起书包,接过爸爸盛好饭的茶缸,便向厚英奔去。爸爸在身后嚷了什么,我则一句也没听清。
一股清冽的冷空气席卷而来,田垅里薄雾蒙蒙,路边的枯草上铺上了浅浅的白霜。有些萧条又有酸涩,一种我喜欢的清凉的味道。“你今天穿了新鞋,真漂亮呀!”厚英真是眼尖,原本已走在前面,却又停下来叫我站着别动,让她看看。我按捺住内心的得意,任她看来看去。“哎,还是你好,有姐姐替你买新鞋!”厚英无不羡慕地说道。之后,俩人便急急地赶路。还是别迟到了。
厚英原本与他公公在一起,在大城市广州,她公公退休回家,便随着回到了老家。她回来时,已开学好久了,她妈妈要我带她去上学。班主任找了把椅子,就让她与我挤在一起。可厚英嘴碎,常常上课讲小话,害得我多次挨批评。这不,一路上,她又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说莉萍很怕提起她爸爸的徒弟智哥哥,一提就会满脸通红,还会追着打人。昨天下课时,差点将罗小玲追得摔了一个大跟头,刚好孙大个进了教室,吓得莉萍赶紧缩到位子上去了。
莉萍也是怪,提智哥哥又有什么要紧,何况智哥哥长得好看,一说话就脸红,干活又利索。不知不觉间,便到了莉萍家,还在门外,我就叫开了:“莉萍,莉萍,快点,会迟到!”喊了好几声,没人答应,我不耐烦地闯了进她家厨房。她妈妈正在手忙脚乱地烧火,还在蒸饭呢。莉萍呢,正在洗脸,头上还沾着几根草屑,准是又干了一早上的活。见我进来了,婶婶朝我笑了笑,这么早呀?又是自己做的早饭吧?真是懂事,莉萍还不如你呢!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莉萍妈妈常常病恹恹的,好多事都是莉萍做,莉萍比我能干多了。我一个劲地对莉萍眨眼睛,催她加快速度。莉萍点点头,走到灶台跟前,随手拿起灶上的洋瓷缸,揭开饭甑就盛饭。“别急,别急,饭还得再蒸蒸才香!”婶婶急了。莉萍才不管那么多,盛好饭,又将蒸着的菜端了出来,竟是一碗白萝卜,夹了几筷子放进洋瓷缸。然后,端起瓷缸,提起书包,便与我一道溜烟地跑了出来。厚英正在张望,见我们出来了,才长嘘了一口气,只说,快点,快点,迟到了又会罚扫地。
此刻,路上行人多了起来,村子里也热闹了起来,时候应是不早了。三人心里都有些着急,便一个劲地朝前赶。厚英却无缘无故地笑了:“莉萍,今天没看见你的智哥哥呀?”“才不是我的智哥哥!”莉萍不高兴地嚷了起来。厚英笑了:“谁跟你抢智哥哥,你可别小气呀!”莉萍气乎乎地去追厚英,嚷嚷着要打人。于是,厚英在前,莉萍在后,一前一后地跑到了前面。我笑了,真是不知她俩搞什么名堂,智哥哥又有什么值得生气呢?可我也只得跑了起来。
一抬头,远远地,一棵大樟树突兀而起,树下就是西冲学校了。可还隔两条垄,还得翻一座小坡呢。此刻,前面追打着的两个人却停了下来,齐声喊了起来:“罗小玲,罗小玲,快点,再不快点,我们就不等你了!”“等等我,我就来了!”右边湾里急急地跑出来几个背书包的学生,打头的便是罗小玲。好在,只一会儿,罗小玲几人便赶上来了,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闹了起来,倒是没放慢各自的脚步。
此时,我的脚冷得有些发麻,但毕竟穿了新鞋,便装着什么事也没有,紧紧地跟在她们后面。许是肚子饿了,莉萍拿出书包里的筷子,打开洋瓷缸,狠狠地扒了几口饭。一股白萝卜的清香飘了过来,我也不由打开洋瓷缸,扒了几口饭。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打开洋瓷缸,或多或少地扒了几口饭。
“当——当——”还在坡下,就听到了学校的钟声响,肯定是上晨读了。于是,大家赶紧收好洋瓷缸,也不再说话,急急地跑了起来。果真,还未进校门,便有琅琅的读书声传来,大家放轻了脚步,朝各自的教室奔去。我,厚英,莉萍,罗小玲都在一个班,走到教室门口便站着不动了。我偷偷地往内一瞧,孙大个正站在讲台前,眼睛睁得大大的,搜索着那些空座位。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心里只得叹气,今天又得罚扫地了。
二、砍柴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还在以前,对老家人来说,一年的柴火就全靠山了。除却公山,每家每户还能分到一块自留山。
其时,砍柴便成了我的差事。砍柴并不是很累,可当我面对无语的青山时,也就不得不面对重重的孤寂,有些恼火与无奈。
我家的自留山就在我家对面,名叫枫树坡的山坡上。坡口有一棵高大的枫树,粗粗的树干,树叶婆娑,有着年长者的安然,大概就是山坡得名的原因吧。走过大枫树,便到了伯伯的家,他家地坪里栽有一棵棵果树,树上常挂着累累果实。我是如此向往树上的果子,但害怕伯伯如雷的怒吼,还有他张牙舞爪的追撵,就如鹰抓小鸡般恐怖。当然,不光我害怕,村里所有的孩子都怕,任谁也不敢走近,只是偷偷地谈论伯伯家那些红通通的桃黄澄澄的桔子及所有可爱的果实。于是,我干脆绕过伯伯家,不去想那些香喷喷的果子,从山坡右侧上山,惴惴地路过一口大池塘,据说曾有人淹死在这口塘里,塘里有落水鬼。
待终于站在山坡上,就见一条小漕沟越坡而过,沟里时常流淌着清溜溜的泉水,潺潺的流水神秘而来,好似吟唱着一曲清越的山歌。我庆幸山里还有这么一泓清泉,砍柴砍累了便在小沟边歇一歇,听听流水的琮琮之声。此外,便是满山寂静,我瘦小的身影隐在大片的杂树丛里,与村人隔离,也与村庄隔离。我总是担心塘里的落水鬼爬上山来,那可怎么办呀?于是,我赶紧走向杂树丛前,抡起柴刀就砍。不一会儿,咸咸的汗水流过我的脸庞,当抬头喘息之时,便看到几步之外有几丛杜鹃红灼灼其华,一只小鸟在婉转地歌唱,飞向很灿烂的一枝。
就这样,我走进寂寞与恐慌,又走出寂寞与恐慌,周而复始。
每到暑假,深谙我性情的爸爸提出了一个条件,说只要我每天坚持砍两担柴,余下的时间任我看书。想了想,还是有些划算,却装作极不情愿地答应了。吃过早饭,磨好柴刀,用小竹条织好荷条,我便不急不忙地背着禾担出发了。一进山,无边的寂寞立即将我遮得严严实实,我警惕地往四下里望了望,看看有无可疑的东西朝这边移动。这一看,我倒是更胆小了,慌慌地用禾担在树丛上胡乱地扑打一气。好在,除了小树站直了身子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的胆子才大了起来,再往山上走一段,琢磨着该从何处动手砍柴。
当我发现了哪儿的柴火很好,便赶紧上前弯下腰,熟练地挥动手中柴刀,一大堆柴很快就倒在我的脚下。我嘘了一口气,看不出湿柴的如何疼痛,倒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新见天日的泥土是何其兴奋,任阳光在其身上欢快地舞蹈。其时,除“嚓嚓”的声响之外,只有我汗水嘀嘀嗒嗒又扑哧扑哧掉到了地上,流水之声也没有了,风声也是很难听到。我又有些害怕了,便使劲地往山下看,远远地听到了公鸡在喔喔叫,也看到大人在田垅里忙个不停。可离得太远了,我无法得到什么启示与支撑。于是,我又使劲地挥动着手中的柴刀,渐渐地,心也意外地活跃起来了,动作越来越快,很快就有一大堆柴了。汗水纷飞间,逝去的妈妈,我很亲很爱的人,仿佛站在眼前,可我怎么也看不清妈妈的脸庞,心莫名地疼痛起来。也实在累了,便停下手中的活,干脆找了一个荫凉的地方呆坐下来……时间悄然流过,火辣辣的阳光惊醒了我。既然不想热得透不过气,既是想早点回家看书,只得又埋头干起活来。
倒是在秋天,我才有点乐意砍柴。此时,许多许多成熟的野果子将自己藏得深深的,阳光照在秋叶上,也照在一颗颗野果子身上。我就象猎人不放过视野间的猎物一样,不再害怕,满山乱转,不放走一颗野果。偶尔,我爬上了山顶,当转向村子时,路上的人成了一只只蚂蚁,小水库则如一段蓝绸子躺在金黄的田野间。我看得发呆了,好久才意识到,除了呼呼的风声,除了满山的树木,还有藏在山上不可知的异物,就是一个我呀。无边的孤单又笼上我,笼得紧紧的,除了手中握着几颗野果之外,我抓不到一点点实在的东西。于是,我不由呼喊起来,喊了些什么呢?过后连一点印象都没有,倒是对面山上也有人在不停地大喊大叫。看来,这山上还有人,我又缓下心来了。只是,我疑惑不解,对方怎么和我喊的一模一样?
于是,到了冬天,我家的屋檐下,便堆起了一垛高高的干柴,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情,反正柴够烧了。爸爸便常常对我唠叨:要不是我叫你热天多砍柴,不光大冷天得上山砍柴,还得天天烧湿柴!所以呀,凡事得有备才能无患!而此时此刻,我正一声不吭地看对面的山,我觉得我将山撂在一旁,不理不睬,真有点不仁不义呢。看来,我是在怀念山。人真是奇怪,拥有时没有感觉,怎么失去了倒恋恋不舍呢?
三、挨打
在学校,老师会叫我的学名,曰彭晓玲,还常常安排我值日。在自己的生产队上,大大小小都叫我元蛋,或者亲热一点,就叫元蛋蛋。那时,我常常穿着姐姐的旧衣服,又大又长,头发有些蓬乱,胡乱扎着两根扭来扭去的辫子,又常常与男孩子玩在一起。说实在的,模样有些滑稽,与泥糊糊的元蛋应是有些神似。我自己倒是不以为意,该跑时跑,该跳时跳,一下课就在校园里四处乱窜。其时,乡下的学校大多由庙宇或祠堂改建而成,据说我们学校以前就是杨泗将军庙。学校一进门就是一个小院子,门口有一棵大樟树,要四五个男同学才会抱住。站在树下,抬头看郁郁葱葱的树叶,常常能看到蓝蓝的天。再过去,便是一蓬高高的月季花,叶子晃着深绿的光芒,鲜艳的月季花又大又多,重重叠叠的花朵直晃我的眼睛,却始终不敢摘。院子往左上十多级台阶,便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厅里撑着四根麻石柱子,我们常常在此集合,听校长训话。再往前走,便到了一个大院子,四周的土砖平房便是我们的教室。一个简陋的乡村中学,班级不多,在当地人眼里,却很神圣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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