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高热。树荫密匝。大多是白杨。几棵柳树榆树。
孙奶奶一条腿不方便,拄了拐棍,一根折断的竹竿,一米多长。孙奶奶从河堤斜坡S形小道,用拐棍点击地面,一跛一跛走出树荫,站在白光中往西看,看树林也在看河道。我从平度往南走,拐下与孙奶奶面对的小道,走出树荫,过一段阳光照耀的路,过去大孙家村后南北跨胶莱河的石桥,就进入高密地界,就会迎面遇见孙奶奶。也就是说,高密和平度的分界线是那座石桥。石桥联通了我正在走的小道和孙奶奶刚站定的小道。我不知道胶莱河的水是从东往西还是从西往东流,因为河底,除了几汪不流动的水,全长了青草,所以胶莱河,至少现在,是条不能流动满了青草的河。那是个中午,空中白云几朵,太阳看似离得挺远了,其实依然在制造热浪。有的青草叶子变黄,开始枯干,大旱蔓延到河床。
孙奶奶向西凝视的样子吸引了我。在两棵几乎断掉所有枝干的老柳树旁,我也往西望。断柳下分岔的小径更窄,顺着胶莱河北岸,斜斜通往远处玉米地边一间旧看护房,岸边也有片白杨林。再远处,胶莱河隐隐约约拐了个小弯,弯度平淡无奇,并不值得注目。
孙奶奶大概注意到了我。一大片河床,一大片阳光,一个大中午,两个人隔着桥站着,空旷得惊人,很难不注意。孙奶奶转身,整理衣袖,很仔细地整理。先是把本来挽起的衣袖展开,然后左右手轮流反复拍打,好像衣袖粘了什么不易弹掉的东西,完全满意后,开始往桥上走。我也往桥上走,面对面,越走越近。
我逆光拍照,主要拍孙奶奶。这时候她把竹竿的一端顶在腋窝,一只手抓住三分之二处,身体倾斜,支撑起身体的大部分重量,行走速度明显快了点。她知道我在拍她,像不知道一样。桥面的野草和桥下的芦苇,也知道拍它们,像不知道一样。寂静中只有相机的咔嚓和远处树林有一声没一声的蝉鸣。
孙奶奶趄斜到桥面东侧,脚步踉跄,我担心她的拐棍不慎落空。她尽力贴近一边走,是为了给我让出行走的空间吧?孙奶奶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我很肯定地想。我收起相机,因为太近了,继续拍有失礼貌。错身时,风挤在我们中间。我感到孙奶奶看了我一眼,但她没有明显抬头,因为满头银发几乎没有抖动,只有阳光在抖动。孙奶奶个头不高,不会超过一米五,身材瘦小,不会超过一百斤。我注意到她的手和手腕黝黑,赤脚穿鞋。
错身时,我们没说话。我试图张嘴,问问孙奶奶大中午出来做啥,还是忍住了。她往北,我往南。她走上我刚走过的小道,我走去她走下来的斜坡。在斜坡我回了一次头,看到孙奶奶走过断柳,走上了那条更狭窄的小径。她没回头看我,一直慢慢往前,是胶莱河北岸那片白杨林的方向。
顺着孙奶奶刚刚走过的S小道,我进了大孙家村。经过一棵高大的榆树,一些花,一条南北水泥路,往东过了一家饭店,在一群鸡鸭面前稍事休息,便往东过了平日路。村东一片更大的白杨林,白杨林尽头,应该是胶莱河的另一段。果然,是另一段,有水,细小的水流,散发异味,还好有青草覆盖,还好有一丛开了白花的雏菊。一些死去的杨树,只有胳膊粗,只剩一截,立在水中,继续腐烂。
孙奶奶趔趔趄趄行走的影子一直在眼前晃。我觉得是这样。否则不会又逆流而上,从河堤再去那座石桥。再去石桥需要先经过平日路跨过胶莱河的水泥桥,桥洞高大,阴凉丰富,但桥下无水。我在桥洞下往石桥方向看。我这样看的时候距离我从石桥走过的时候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汗水湿透了上衣。
两座桥之间,一丛芦苇扬穗,摇晃白色光斑,我举起相机,镜头推上去,视孔里模糊看见了孙奶奶,从北往南上了石桥,背上驮着一捆木柴,比她还粗大的木柴。她弯腰,几乎九十度,走得很慢,晃晃悠悠。
也许职业习惯,也可能意识到什么,我踩踏碎草,快步走向孙奶奶。她已经过了石桥。她没有继续往前走来时的S小道,而是往西拐去了胶莱河南岸的白杨树林。也许因为负重,孙奶奶需要抄近路,把木柴尽快背回家。
我跟在孙奶奶后面拍照,心情忽然复杂。木柴对于孙奶奶,明显超出了负重能力,她吃力地往前挪移。我不知如何靠近才能不惊扰她。我希望蝉鸣停止一会,这样孙奶奶也许能够听到我的脚步声,如果她一回头,就会避免一次惊吓。
还是晚了,孙奶奶开始爬两米多的斜坡,接近坡顶时,她摔倒了,但一只手依然抓紧木柴。我听到木柴折断的声音。高喊一声,我冲过去。不是刻意的一声,也不知道声音多大,我想我吓到了她,因为她的身体在抽搐。
孙奶奶翻身坐在地上,拍打手上的泥土,笑一笑,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好像知道我一直跟在后面一样。我踩住斜坡,指着木柴,问道:
“可以帮你拿回家吗?”
“你吃饭了吗?”孙奶奶反问。
收好相机,拉起孙奶奶,我抱起木柴试试,大概三十斤左右,对我来说不重。我扛起木柴,穿过树隙,往前走。孙奶奶脚步迟缓,跟在后面,嘴里说着:“我碰到好人了。”
但她似乎又说了一句我自己来吧我能行之类的话,我没听清楚。前面又一个高坡,大概十米,几乎与地面垂直。坡上除了杨树,还有一尺多高弱小的野生构树苗。难道孙奶奶想自己扛着木柴爬上这个高坡?我仰头看看高坡,再回头看看颤巍巍的孙奶奶,结论是不可能的。也许事实是孙奶奶无数次爬过,背着同样份量的木柴,但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个过程。
几乎没费周折,我上到了坡顶平台,那里,房屋连着房屋,紧靠胶莱河,到达这里,便算进入了村庄。我放下木柴,等孙奶奶上来。她用两手分别抓住构树苗,居然利索地往上。距离平台还有几米时,她的力气用完,我抓住她的手,拉她上来,孙奶奶的体重比我估计的轻。她坐在地上喘息。
“家在那儿?”我问她房子的位置。“你看我多大年纪?”汗珠在孙奶奶额头滚动,“我九十岁了。”没等我回答,她抢先道。“你一个人生活吗?”其实我不想这样问。“你渴了吧?没吃饭吧?”孙奶奶问。“你的房子在那儿?”我又问。“回家我给你煮面吃。”
扛起木柴,我顺着胡同往里走,每到一个院门,用手指指,孙奶奶便往前指指,就继续走。
看到没有门楼的木柴门,泥巴的墙院,我放下木柴。不用问,这是孙奶奶的家。因为附近,没有比这更小的院、更破旧的房子。孙奶奶掏出钥匙,开门,一边说煮面条吃,又问我渴不渴。我挥挥手,顺着孙奶奶家的院墙往北,走向胶莱河。
孙奶奶的房子也靠近河边,只有两间。红瓦的屋顶,青砖的墙基,泥巴墙面,外皮的白灰脱落了大半。在石桥西面的胶莱河转悠一个多小时,再次回到孙奶奶家门时,孙奶奶还在整理木柴,一根根折断,理顺,扎成小捆,放在身边。
门口的草垛,几捆木柴横在上面,尚未整理,想必是前几天扛回来的。孙奶奶在为过冬准备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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