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白马
来源: 情感文章网 时间:2019-10-29 11:11:02
大雾弥漫,二奶奶走在路上迷失了方向。那么大的雾,遮天蔽地的,别说七十三岁的二奶奶,无论换了谁,都会找不着北。二奶奶只能停下来,她想等雾散尽了再走。但是,那雾一会儿半会儿散不了。正在二奶奶着急时,她听见了马蹄声,由远而近。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这么大的雾,谁会骑马来?二奶奶耳朵不聋,眼睛不花,可是雾太大了,她只听见马蹄声,看不到那匹马。马蹄声越来越近,二奶奶再去看,这次她不仅看到了一匹马,还看到了坐在马鞍上的那个人。那个人打着一只灯笼,在距离二奶奶一米处停下来。那匹马的鼻息扑在二奶奶的脸上,她闻到了热烘烘的青草的气息……二奶奶经常对春生絮叨这个梦,只是在每一次的讲述中,梦中的内容都与上次所说的大相径庭,所以春生听到的都是一个不同的梦。春生也做梦,但他从没有梦见二奶奶所说的那匹高头大马。那匹白色的,雾一样白的,一根杂毛也没有的白马,一次也没有闯进春生的梦里。二奶奶说在马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铜铃,金灿灿的……
后来呢?春生更关心那匹马,而不是骑马的人。那匹马去哪了?
二奶奶说,你爷爷来叫我了,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要带我走。
春生说,那你跟爷爷走了吗?
二奶奶说,还没走,我就醒了。
春生噢一声,下次做梦,爷爷就会带你走了。
二奶奶说,奶奶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春生了。你会想奶奶吗?
春生说,会啊。
二奶奶在梦中看到的那个男人,当然就是三十多年前的二爷爷。因为雾大,二爷爷面孔模糊,二奶奶总是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容,这让随后醒来的二奶奶怅然不已。她叹着气,外面的天还黑着,树木的影子在风中晃来晃去。堂屋里的那台座钟,钟摆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隔一段时间,就会听到当一声响。时间对于二奶奶来说似乎已变得不再存在,她就要被二爷爷接走了,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走了以后春生怎么办。
从梦中醒来的下半夜,二奶奶再也无法入睡,她有些生二爷爷的气,不明白他为什么来去总是那么匆忙。其实,他是有工夫把二奶奶抱上马的,可他坐在马鞍上,就是不下来。每次都这样,二爷爷骑着那匹高大的白马,也不说话,二奶奶喊他,他也不做声。二奶奶一生气,人就醒了。万籁无声,春生的呼吸在黑夜里就像一只飞蛾,扑闪着翅膀。外面亮了一下,被云层遮住的半个月亮露出脸来。一只蛐蛐跳上井台,头上的两根细细的触须轻轻摆动着,然后它纵身一跃,没入了草丛。
二奶奶知道二爷爷还会出现在她的梦里,她早晚都要被二爷爷接走,骑着那匹白马,在大雾弥漫中离开村子。从嫁给二爷爷,她在这个村子里一待就是六十年。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想想却也惊心动魄。六十年一个甲子,一个轮回。都活了七十三年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但她不能了无牵挂地去。
春生还在睡着,二奶奶下床,洗脸、梳头,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在二奶奶梳头的时候,她从镜子里看到一张陌生的脸。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脸,皮肤细嫩、白皙,一丝皱纹也没有。二奶奶盯着那张年轻、好看的脸,把那个女子看得脸红了。二奶奶愣了一下,那张脸却倏忽不见了,就像刚才还水波不兴,现在她看到的却是被风吹皱了的一池水。那一波一波的水纹蔓延到二奶奶的脸上,她看到一张枯萎的,满是褶子的脸。那张脸在镜子里看着二奶奶,她浑浊的目光,瘪下去的脸颊,让二奶哈尔滨哪家医院专治癫痫病呢奶的心一颤,在她放下镜子之前,她把那支雕了一朵莲花的簪子别在了发髻上。
村子里很静,走了半个村子,二奶奶一个人影儿也没看到。只有一条狗,在街上游荡,见了二奶奶,停下来,抬头看一眼,然后又走了。陈小手走街串巷卖豆腐时敲出的“棒棒”声,是在很多年以前了。他总是村子里*一个早起的人,刚出锅的豆腐,冒着热气,而他走两步,就敲一下手中的那个棒子。枣木做的棒子,硬实,敲个上百年,也不会坏。陈小手的那个棒子还是二爷爷给他做的,棒子的里面被掏空,按上一个手柄,然后把棒子的表层打磨光滑了,敲一下,棒子就会发出“棒棒”的响声,特别是在早晨,那声音清脆,把睡梦中的人一个个唤醒。
二爷爷是一个木匠,农闲时,他背上家什,走街串巷找活干。二爷爷会做八仙桌、太师椅、梳妆台,他做的家具,全是卯榫结构,一个钉子也不用。见了二爷爷的人都叫他张木匠,在槐树镇,二爷爷做的家具口碑很好。他做的大床,睡三辈子,那床也会安然无恙,只是能够做得起大床的人家不多。秋收之后,二爷爷南下、北上,出门找生意做。
二奶奶已习惯了二爷爷出门,过上三四个月,二爷爷就会回来。他不能在外面过年,所以在腊月二十三的前一天,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村口。那个时候,二奶奶早已在翘首等待。天冷得能冻掉人的耳朵,二奶奶不冷,看到二爷爷暖烘烘的笑,她的耳朵就变得热乎乎了。二爷爷放下背上的家什,伸手捂住二奶奶的两个耳朵,就说不怕冻掉了?我们回家。二爷爷揽着二奶奶,身后一场大雪已越来越近。那是二奶奶生命中很为幸福的时刻,零星的鞭炮声在半空炸响,村里的孩子在街上跑来跑去。二奶奶已用托吡酯治疗癫痫会有效果吗烫好一壶酒,只等给二爷爷掸去一身风尘,坐下来喝个酒酣耳热。
陈小手家的院门开着,他已好多年不做豆腐,院子里的蒿草都快半人高了,他也不知道收拾一下。二奶奶骂了一句老东西,才说在家吗?半天不见动静,二奶奶又说,老东西在哪猫着呢。二奶奶推开屋门,朝里看一眼,说老东西,咋不说话呢?光线昏暗,二奶奶看到躺在床上的陈小手,他的眼皮抬了一下,一只手扶住床沿,想坐起来。陈小手的手不大,细皮嫩肉的,这与他常年做豆腐有关吧。一个男人长了一双手女人的手,怪不得一辈子娶不上媳妇呢。
早年,陈小手还年轻,媒婆给他介绍对象,他似乎对找对象兴趣不大,见倒是见过几个姑娘,可他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之后就不了了之了。再后来媒婆就懒得管他的闲事了。二奶奶也托人给陈小手介绍过对象,他和二爷爷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结婚那天他还和二奶奶开玩笑,说要找就找嫂子这样的,找不到,他这辈子就不找。陈小手比二爷爷只小一个月,就算小一天,他也得叫嫂子。陈小手一口一个嫂子,两只手却藏在身后,他不好意思让二奶奶看到那双女人般的手。他卖豆腐,都是戴着手套,还找借口说戴着手套干净。手小的人,手巧,陈小手就是,他不仅做的豆腐好,还会针线活。他会绣花,穿的衣服也是他自己做的。可惜阴差阳错生了一个男儿身,他要是一个女人,肯定是一个巧手的媳妇。
二奶奶从不笑话他,都是叫他的名字庆喜,而不是陈小手。二爷爷手大,骨节突出,两个巴掌一合拢,能把二奶奶的脸严严实实捧在手里。二奶奶身子骨小巧,年轻时腰身瘦得可以盈盈一握,在五大三粗的二爷爷面前,她更显得瘦小、孱弱。村里人说陈小手和二奶奶倒是看着般配,只是老天错配了鸳鸯。二奶奶听到那话,只是笑笑。她觉得男人就该长得粗糙一点,长得细致了,那不成女人了。
二爷爷很后一次出门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和陈小手喝了一晚上的酒。让二奶奶想不到的是二爷爷那一走,再也没有回来,她到村口等,这一等一年又一年,三十多年就过去了。只有陈小手说二爷爷早晚都会回来的,而村里的其他人在背地里却说二爷爷死在外面了,有的甚至说二爷爷在外面有人了。二奶奶还听到一种说法,说二爷爷看破红尘,出家了。二奶奶不信那些风言风语,就是二爷爷外面有人,他也不会狠心到这么多年不回家。二奶奶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二爷爷不回家,肯定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二爷爷从年轻时,就跟着他爹外出做木匠活,一去就是半年六个月,怎么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呢。在那个外面飘着秋雨的晚上,二爷爷和陈小手推杯换盏,杯子相碰,发出轻微的当一声响。睡在隔壁房间里的二奶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因为他们的声音太小,而且含糊不清。两个男人在一起喝酒又能说什么呢,二奶奶看着窗外,一只大鸟飞过院子的上空,天忽然暗了一下。二奶奶躺在那片倏忽而逝的阴影中,轻轻叹了一口气。陈小手从没有把那个晚上他和二爷爷交谈的内容告诉二奶奶,在二奶奶问起的时候,陈小手总是闪烁其词,语焉不详地说他那晚喝多了。二奶奶觉得陈小手的心里肯定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陈小手不说,二奶奶也不好再刨根问底。
你在叫我?恍惚中二奶奶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水莲。这个陌生的名字已很多年没人叫了,在村里大家叫她二奶奶,年轻的这么叫她,年纪大的也这么叫。刚嫁给二爷爷时,洞房花烛夜的晚上,二爷爷说,你叫水莲?二奶奶点点头。水莲长在水里,可我是火命。二奶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算卦的说了,他们两个人属相不犯冲,一个火命,一个土命,火生土,火对土是有帮助的。二爷爷熄了灯,气喘如牛。娇小的二奶奶如同一朵莲花,被二爷爷的狂风骤雨摧折得差点死掉。二奶奶不说话,只有气喘声,在房间里明明灭灭。两个人就像卯榫一样切合得严丝合缝,而在二奶奶看来,作为木匠的二爷爷,他应该找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做老婆,而不是她这样弱不禁风的女人。二奶奶忍着,在那个春宵一刻的夜晚,她并没有因为疼痛叫出声来。
水莲!是陈小手在叫,二奶奶在愣怔了一会儿后,终于答应了一声嗯。那么多年里,陈小手从没叫过二奶奶的名字,见了面他都是一口一个嫂子。水莲这个名字是属于二爷爷的,即使二爷爷不叫二奶奶的名字,陈小手也不能叫。在二奶奶嗯过一声后,听见陈小手说我冷。
六月天里,陈小手还说冷。这天怎么会冷呢?二奶奶要去给陈小手煮一碗姜汤,陈小手又说了一声,我冷。看陈小手黯然无光的脸色,他要是不说话,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二奶奶在床边坐下,她的一只手被陈小手抓住了。除了二爷爷,还没有哪一个男人这样抓着她的手,她想抽回手。陈小手却抓着不放,再次说,我冷。二奶奶低头去看陈小手的那只手,过去她从来没有这样看过,看得如此仔细。那是一双小巧的,曾经白皙,如今布满了老年斑的手。陈小手知道二奶奶在看自己的手,但他没有缩回去,还是和刚才一样抓着二奶奶的手。二奶奶上了床,在陈小手身边躺下,此刻的陈小手如同一个孩子,幸福地闭上了眼睛。二奶奶把他揽在怀里,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陈小手瘦得皮包骨头了,二奶奶抱着他,就像抱着一根枯掉的树枝。二奶奶同样干枯的双手已不能点燃这根枯柴,在她的手指抚摸陈小手的身体时,冷意沿指尖蔓延,然后直抵内心,就像一只又一只蚂蚁在骨头里爬来爬去。她知道已至风烛残年的身体,生命之火已经奄奄一息了。
水莲。陈小手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二奶奶说,你叫我?
陈小手洛阳哪家癫痫病医院治疗的好说,我快要死了。
二奶奶说,胡说!
陈小手说,水莲只有一个。
二奶奶嗯一声。
陈小手说,我这是哪辈子修来得福分,死了这辈子也满足了。
二奶奶说,你又胡说!
陈小手说,大家都说我是女人,可我不是。
二奶奶说,我知道。
黑龙江治癫痫病哪个医院好陈小手说,我还不想死。
二奶奶说,以后我天天来伺候你。
陈小手说,水莲。
二奶奶嗯一声。
天慢慢黑下来,二奶奶要去开灯。陈小手说,别开灯,我就想这样安安静静地和你说一会儿话。
二奶奶说,你想说啥?
陈小手说,我不知道说啥,这样就很好。
二奶奶说,有啥话你说就是。
陈小手说,想不起来说啥。
二奶奶说,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有啥不能说呢?
陈小手说,啥也不说,这样就很好。
二奶奶说,那就啥也不说。
春生终于看到了二奶奶反复提到的那匹在梦中出现的白马,只是他看到的那匹马,脖子上没挂铜铃,也不是二奶奶说的那样高大威武。这样的一匹马是不能被人骑的,它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一个纸扎店门口,身上的纸片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马倒是一匹白马,可春生看着它,感觉它好像缺了点什么。到底缺了什么,他一时还不清楚。
纸扎店冷冷清清,那匹马看上去也让人觉得孤单。怎么只有一匹马?春生走过去,围着它转了一圈,拍了拍它的屁股,它一点反应也没有。春生坐在马的一旁,他想等店里的人出来,可那个人一直在睡觉。春生坐在太阳地里,他想等店里的人睡醒后和他说说二奶奶做的那个梦。午后的太阳有点热,春生被晒得出汗了,他不想再等了,站起来,走到马的跟前。但他没找到那条拴马的缰绳,他想握着缰绳,把那匹马牵走。春生伸手抚摸了一下马的屁股,感觉它晃了一下。春生抱住两条马腿,居然把它抱了起来,原来这匹马轻飘飘的。当春生抱着它,一步步朝二奶奶家走去,他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多么漂亮的一匹马!长这么大,春生还从没见过一匹马。现在奶奶可以骑着它去找爷爷了。
开小卖部的奎叔从窗子里探出头来,他看到一匹纸马,在午后的阳光下缓缓移动。后来,他看到了春生,就说,春生,你这个傻瓜!你抱着这匹纸马干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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